关于血性、理性和人性

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。对于通常所谓的成功人士，大概也是如此。每个人都会遇到不合理的人，不合理的事情。被欺辱时，我们或愤怒、或悲伤，或仇恨，或无奈，或血性。

昨天看到一篇文章就高·利·贷事件谈血性，由此聊聊这个话题。

我们该如何回击欺辱？这个问题很复杂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击方式，似乎说不上哪种好，哪种不好。这当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。

我的一个“英勇”故事

十多年前，我和女朋友在异常拥挤的北京前门逛街，突然听到一个妇女从一个店铺里冲出来追一个白衣男子，大喊“他偷我东西了”。

我喊了一声“抓住他”，刚想去追，女朋友拉住了我。白衣男子也忽的不见了。

大概半小时后，四个人在一家店铺里堵住了我和女朋友。一个穿白衣的男子，推了我一把，斥责我“管你什么事，你充什么英雄。” 他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偷东西的人。

他拿出一把折叠刀在我面前晃，另外两个围上来推我。当时我在上学，文弱书生的样子，当然不会知道我之前是个经常打架的不良少年——人不可貌相。

我确认，他们虚张声势，吓唬旁人——如果旁人都像我这么不怕他们，他们在这一带的小偷生意就做不下去了——但小偷有胆量真正砍人的极少，否则就不会做小偷，而是去做强盗了。

我很快镇住了他的同伙。我一个一个指着他那两位同伙的鼻子厉声问，你是不是同伙，不是的话滚开，我跟他单挑。两位面面相觑，不回答，装作旁人，后退了一些。

“就尼玛一个小偷，还敢拿刀，” 我边骂那个白衣男子，边做好进攻的准备。我才不会傻乎乎的等他拿刀捅我才还击——虽然，我相当确信他拿到不过是吓唬我这个“书生”，不过，万一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小偷，发疯了捅我一刀呢。

边上他的另外一个同伙赶紧出来打圆场，口里说着“误会、误会”赶紧把他拉走了。我也不敢得寸进尺，毕竟逼疯了的兔子也会咬人的。何况围观群众中大多是外地来旅游的人，他们哪敢插嘴，更不敢帮我。

后来报了警，警察说他是个惯犯。没有下文了。

整个过程，我当然有些害怕，但更多的是愤怒。我本来也不是一个有太强正义感的人，这愤怒来自于一种被蔑视的念头——尼玛，我看起来就这么好欺负么，连尼玛小偷都敢拿刀子在我面前晃。

其实，我的不英勇故事比英勇故事更多。有次在外地，被一群十七八岁的小混混围住，老老实实挨了几个耳光。忍住不动手，是因为很显然的，如果动手的话，肯定被打残。 

上面的故事可以确定无疑的被认定：我是正义的，受欺辱的一方，而另一方是非正义的，欺辱人的一方。但是生活中，还有大量的冲突其实很难分辨谁有理，谁无理，谁正义，谁非正义。

欺辱是相当主观的

有时候，你自觉被欺辱了，在对方看来却是一个无心，或稍微嘲弄的玩笑。一个成年人自小到大必定会经历过很多很多次别人对自己的这种“欺辱”。大多数人回过头去看发现，那些欺辱大多不值一提。

喜欢嘲弄他人显示自己优越感的小孩，甚至哪些喜欢暴力相向的小孩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后来并没有成为恶人——既不特别好，也不特别坏，就一常人。

小时候的我是一个喜欢打架的小孩，因为我自尊心特别强，特别不能忍受别人的欺辱。现在发现，那些架大多也是白打了。

这一辈子，还真没碰到过那种专门以欺负人，以“弱肉强食”为乐的人。这种人也许存在，但比率一定很低很低。

在网上和现实生活中看过很多很多争执，有些争执会发展成为暴力欺辱，或反抗暴力欺辱的故事。自认“被欺辱”的一方总是更大义凛然，义愤填膺一些。

不过，作为旁观者，却能发现，在大多数情况下，打架的双方都有些道理，很少有一方绝对有理，而另一方特别无理。当然，冲突的双方肯定不会这么看，都会认为自己做的有道理。这个世界上，那种恃强凌弱的真坏人其实很少很少。

要理性，不要血性

血性的意思就是要凭一时冲动去选择，而理性的意思是，冷静的权衡利弊后再做选择。

即使面对真正的欺辱时，一个正常人一定会审时度势而动，不会凭一些酸腐文化人说的“血性”以暴制暴。这本来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逻辑。但是这个浅显的逻辑在一些理论家那里被扭曲了，他们倡导人们应该“血性”，应该奋不顾身的去实现正义，应该学“杨·家”。

说实在的，我相当鄙视这些口炮理论家。正如我在群里说的，如果这些口炮在现实生活中真的如他们说的“血性”，要不他们被人砍死了，要不他们在监狱呆着。生活中会经常遇到不公的事情，不说每天，每个月至少有一次机会可以让这些口炮表现自己的血性，可是该他们表现的时候，他们在哪里呢？他们只不过在网上呼吁傻子替自己的“血性”。口炮最大的逻辑困境是，自己不血性而要求别人血性，替自己实现正义。

谴责欺负人的人，并不意味着鼓励受欺辱者做“杨·家”。我不赞同“杨·家”，也不赞同最近的几例以暴抗暴的案例。

死去之后会进天堂吗？某些宗教似乎相信这一点。但我这个无神论者和功利主义者认为，死去之后就是虚无，能活着总比死去好，总会丰富多彩一点。而且，当我们虑及杨·JIA的妈妈那个可怜的母亲时，我相信大部分义愤之人在鼓励别人做“杨·家”时，都会多一分犹豫。

我还有一个重要的功利主义理由反对暴力。

真正的欺辱是结构性的

真正欺负人的人，其实隐藏的很深，伪装得很好。他们对人的欺辱是职业性的，结构性的，而且往往同样以大义凛然的面貌出现。

我们这个国家近几十年发生了巨大的欺负人的很多悲剧。当施暴者施暴时，他们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欺负人。

比如，北京的外地民工的子弟很难在北京上学，他们的小孩大多数不得不做留守儿童。这个真正的欺辱是谁造成的呢？很显然，是一大批看起来并不是坏人的人在大义凌然的施加欺辱。

我们该如何表现我们的血性？在这种情况下，想要血性的复仇，都找不到复仇的对象。难道把一个一个支持北京控制人口的政策的人杀掉？或者把在控制人口法律法规文件上签字的人杀掉？这么做，既没道理，也不切实际。

联合受欺辱的，用各种表达我们的利益，表达我们的受欺辱之情，说服哪些不是坏人的“坏人”们，要他们支持户·籍改革，教·育·权·平·等。只要愿意承担一份自己的责任，只要我们能联合起来，只要我们不屈不挠，我们总能实现这个目标。

反而，当你被暴力思维包裹，认为只有暴力才能解决问题时，你就会放弃这些非暴力的争取。其实，这种暴力思维往往是自己退缩的借口，不愿意真正付诸实施的借口。

当然，当我们可以血性而自己不会牺牲太多时——正如那个“英勇”故事中的我所表现的，只要傻子才会要人理性。

要人理性，其实遵循的是一个普世的道德准则：己所不欲，勿施于人。这个道德准则也是一个平等的准则——不认为牺牲别人的性命来实现自己的一个理想是正当的，不认为别人的命比自己的命更贱。我以为，这才是人性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