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县长值多少钱?产业梯度、腐败和宪政
文/萧山
在很早的一篇文章里,我给出了一个估算贪腐额度的方法。那个方法用的是均衡分析。
假设同级别的官员和同级别的上市公司(国企)的总经理可以比较顺滑的转换,那么追逐实际收入的官员们竞争的结果是,同级别的官员的实际收入(明面上的收入+灰色收入)应该和同级别的上市公司总经理的实际收入是相近的;由于同级别上市公司董事长的收入相对透明一点——比方说其工资加福利计800万一年,那么我们可以估算出同级别官员的实际收入大概也是这个数量级;用这个实际收入减去明面上的收入,大概就能估算出一个官员一年的灰色收入的数量级。
这个方法得到的估算肯定不太准确,不过,就研究的目的,如果能够大致估算出灰色收入的数量级,也算有用的方法了。
如果一个县长一年的实际收入是800万,那么我们说,一个县长年值800万。现在要问,为何处长会值这个价? 从经济学原理来看,这个800万是怎么来的?
官员既创造价值也消灭价值
经济学中,一般对官员贪污腐败的行为称为“寻租”。比如,某个企业家要开工厂,但是资质不够,于是给一位县长200万,县长收到这200万后就给这位企业家放行了。这200万,可以视为控制办厂资质的权力的租金。
当然,一个县长的800万年收入也不都是权力租金。因为县长毕竟干了不少事——招商引资,城市规划,协调投资,解决纠纷等等,没有能力的人,一般还做不了县长。
这位县长如果不干县长,干点别的,他的收入也不是现在他那点明面上的工资可以衡量的。简单来说,县长的名义工资因管制而被压低了,就像医生的工资被压低了一样——医生不得不借用其他灰色的手段来获得市场收入。
所以,我们可以把一位县长的实际收入分为两块:一块是他因自己的努力创造了价值而应得的市场收入(类似医生的实际收入),另一块是他用权力设置障碍获得的权力租金。前者衡量的是新创造的价值,后者完全没有创造价值,是负和博弈中“转移支付”。负和博弈中的净负值,就是官员毁灭的价值。
以上对县长的灰色收入的区分启发我们更深入的思考贪污问题。自然,一个良好的政治制度应该激励官员创造价值,约束他毁灭价值,即增加前者的值,降低后者的值。
初看起来,我们可以用严厉的监管和反贪来制约县长,降低后者的值。但是这么做的一个副作用是,强监管同样也降低了官员干活的积极性,把前者的值也降低了。如果严厉反贪使得前者的值降低的过大,以至于其“损失”大于反贪的收益,那么严厉反贪就是划不来的。
釜底抽薪的方法是废掉官员的权力,让官员根本就没有权力租金的依托。比如,废除办厂资质的审批权力,把办厂的权利完全交给企业家,那位县长的寻租空间就被大大压缩了。
但是,如果市场经济里的声誉机制还不足够完善,优胜劣汰的信用体系还没有建立起来,把官员资质审核的权力一下子废除后,市场上的劣质产品可以突然泛滥起来,甚至出现优汰劣胜的结果,那么,此时,又不得不重新恢复官员资质审核的结果。——我们可以想象下,如果中国股市马取消审批制变成注册制,中国股市将更加沦为劣质资产的天堂。
再比如,赋予一个县长招商引资的权力,固然会带来腐败(达康书记抵御老朋友资本家的腐蚀这样的事情只在文艺作品中出现),但是若废除县长招商引资的权力,结果也是很差的——地方上的经济根本就很难发展起来。
在目前这个阶段,我们也可以区分两类官员的权力,其中一类权力即创造了价值,又毁灭了价值,前者大于后者,净值是创造了价值;另一类权力后者大于前者,净值是毁灭了价值。依我看,扫黄打非就是后一类权力。对于后一种权力,我们应该放心大胆的取缔它。
但是取缔一种不必要的权力也是有巨大成本的。
补偿权力损失,赎买权力
全国最有权力的皇帝也不是上帝,即使他想废除官员的一些权力,也会面临很大的阻力——很多官员付出了巨大的成本才获得了现在的职位,你把我的权力给废掉了,那么我的付出就打水漂了。所以,底下的官员即使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,但至少能阳奉阴违,软性抵抗,阻碍“精兵简政”的改革。
为了让简兵简政的改革能够顺畅的进行下去,原则上,可以用钱来赎买他们的权力。比如,假如一个县长用审批办厂资质的权力可以寻租到400万,那么一次性补偿这个县长200万,废止他的这个权力,那么废止这项权力的净收益就是200万。
上述方法看起来很不光彩,但依实用主义,这个方法是合算的。在实践中,很多改革措施可以视为用一次性赎买当权者的来权力来推进改革的——这些权力来源于全能管控型的计划经济体制。当然,从民众的角度看,这个方法也可以说是民众用钱来赎买自己的权利。哪些钱可以视为赎买权利的钱呢?比如送给官员们好的医疗、住房、养老、后代教育……,像养猪一样把他们养起来
1977年以来,中国制度发展的一个大方向是,政府的控制一点点减少,民众的权利越来越多(虽然中间有些曲折)。民众获得的这些权利是赎买过来的,花了很多钱,这些钱变成了官员们灰色收入的一部分——为顺利推进从全能管控型社会到市场社会的转型,这些钱不得不花。
赎买权力的过程何时终结
上面说了,官员既创造价值,又毁灭价值。当市场经济的发展使得社会越来越能自治,越来越不需要官员去干各种“招商引资”之类的创造价值的事情,官员的权力就应一步步被赎买过来,变成民众的权利。换句话说,官员权力的大小和社会自治的程度成反比。
是否能够对上述过程做一个指标性的预测呢?我以为,后发国家人均GDP与发达国家人均GDP的差值是一个有预测意义的指标。
人均GDP指示了一个经济体的技术发展水平。各国人均GDP的差值,指示了各国产业发展水平的差值。这个差值的大小又与模仿空间的大小成正比。差值越大,后发国家越能够通过模仿快速缩小差值(注意,这里说的是能够,不是指必然)。模仿成功的对象,降低了地区经济发展(归根结底是产业发展)的不确定性——后发地区的政府确实可以做出正确率比较大的计划(规划)。换句话说,后发地区在发展经济方面并非只能靠瞎猫撞到死耗子碰运气——而技术发展水平最高的国家,碰运气的成分更大一些。因而,后发国家的政府可以有为,可以比完全放任市场能够实现更快速的增长。这个逻辑就是林毅夫“有为政府论”的基本逻辑。日本和亚洲小龙的发展历程是“有为政府论”最好的例证。
顺便说一下,有为政府并不排斥市场的基础地位,有为政府必须在有效市场的基础之上才能发挥正面价值。
“有为政府论”为官员的权力找到了合法性。当然,这个理论和我前面说的“官员权力的大小和社会自治的程度成反比”是一致的。
现在我们能够构建出一个指标了:后发国家人均GDP与先进国家人均GDP的差值与后发国家政府官员的权力成正比,差值越大,官员的权力越大。
由此指标我们也能够预测,随着中国的人均GDP越来越向美日韩台靠拢,中国官员的权力也会越来越小,社会自治程度越来越大,这个过程也是民众赎买权力的过程。
当然,任何预测都是概率性的预测。上述预测的准确度受到几个因素的影响:
1. 世界是否和平。如果国家间的战争威胁加大,政府会更倾向于军事体制,政府官员的权力会加大。
目前的一带一路战略是个双刃剑,国家间的关系处理得比较好,更多的国际贸易将带来更稳定的国际秩序,处理得不好,将大大增加国家间军事冲突的可能性。关于一带一路,有空专文详述。
2. 国内是否左倾。左倾加大政府权力的逻辑容易理解,不多说。
由我对目前中国网络思潮的了解,中国左倾的风险依然很大。左倾的动力主要来自于“底层皿煮斗士”,他们占据了道义高点。当然,我不否认他们的道义合法性,我不赞同的是他们给出的政治解决方案。
3.皿煮转型的速度。对于皿煮和官员权力的关系,很多人有误解,以为越皿煮,官员权力越小。上面说过了,官员权力与社会自治程度成反比,并非与皿煮程度成反比。即使皿煮了,但社会不能自治,依旧需要政府管这管那,官员的权力一样很大。
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例子。如果社会不能自治,而皿煮化推进又过快,导致政府突然崩溃,那么社会就会陷入到极大的混乱无序状态中,在短暂的皿煮狂欢后,人们重新期待秩序之时,独裁政府又会应运而生。普京大帝就是这么崛起的。
所以皿煮化既不能太快,也不能太慢,应小心权衡。速度太快容易在社会自治还未有准备的情形下崩溃,导致极大的混乱无序;太慢也容易在强大压力下而崩溃。
如何衡量快和慢呢?我以为与第2点有关,如果底层左倾占主流,那不妨收一收步伐,降下速度,如果右倾占主流,那就加快点速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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