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关于翰林的一则寓言,我们该交革命税吗?



大约10年前,我跟同事聊天,提出一个“权利基金”的概念。这个权利基金与通常的基金有非常大的区别。

我的逻辑如下。

1. 权利是公共物品,具有普惠性。比如,一旦一些维权者争取到了言论权利,此国的所有其他人也因此得到了言论权利。

2. 勇敢的维权者付出的成本与收益不对称,维权所得乃全民共有,非维权者私有。所以,没有参与维权的人实际上是坐享其成。

3. 所以,若成立一个权利基金资助勇敢的维权者,每个人都必须交纳一部分钱放入权利基金,则可以克服坐享其成问题。

(书生气的朋友应该知道,我希望解决的是著名西方学者奥尔森在《集体行动的逻辑》提出的坐享其成问题。)

这个权利基金与一般商业基金和慈善基金的区别在于,它具有强制性。它被称为“权利基金”实际上并不恰当,叫“权利税”更妥。

我的同事基于常识,觉得此权利基金概念甚为恐怖,自然反对我的设想,此事不了了之。好事者可深入探讨我这个权利基金概念缘何“恐怖”。

下面我说一个“正在发生”的政治寓言,此寓言的核心要义与上述“权利基金”相关。



瓷器国某朝末年,民意汹涌,很多人预料大厦将倾。

朝中一些有识之士对此局面忧心忡忡,其中,一于姓名建荣的翰林脱颖而出。与其他夸夸其谈的翰林不同, 先帝时代深受迫害牵连的于建荣持人道民本立场,深入底层调查访谈,痛彻于底层之疾苦。

常年累月,于建荣博得大名。于是上门求助者众。一方面,于或凭舆论,或拉庙堂关系,或资助底层状师费用,或主持发起慈善基金,努力解决一个个弱势冤屈者之痛;另一方面,于建荣利用其朝廷翰林身份,对全国官僚巡讲,痛陈当下朝廷之腐,体制之弊,力主改革。

朝廷既得利益者,保守一派自然不认可于建荣立场,千方百计阻挠其发声。这自是瓷器国几千年之惯性,不足为奇。

然,庙堂外之激进革命势力也对于建荣贬斥有加。其理由是:

1. 于建荣之努力乃重蹈先朝末年改良派之覆辙,无济于大势;当下,最要紧的是尽快推翻腐朽朝廷。
2. 而要实现推翻腐朽朝廷之目标,自然不应该使得朝廷越来越好,而应该让它越来越烂。
3. 于建荣的改良行为使得朝廷向好,弱化了朝廷与民间之矛盾,所以是小骂大帮忙,“客观维稳”,延续朝廷命运,推迟其崩塌到来时间。

更有甚者,某些革命者道德指责于建荣的人品,讥讽其乃沽名钓誉之徒,两面讨好的投机分子,一面借帮助冤屈者,弱势者博得大名,一面又食朝廷利禄,获朝廷维稳经费。

恰逢此时,西洋传来互联网技术,在瓷器国掀起国人思想交流之浪潮。众人现在于网络空间激辩国事,朝廷虽设层层阻碍,然已难违民间自由沟通之大势。

不难想像,网络空间逐渐极化,除却闷声发大财,极力维持权力的朝廷贵族外,网络言论空间大致分为两派。

一派主张渐进改良派。其支持理由主要为“历史教训主义”。

一百年前,先朝崩塌38年间,无数痛苦血泪并没有换得太平盛世;38年间诞生崛起极端激进势力,此激进势力依武力终获统治地位,然新立之朝比先朝更为暴虐。究其教训,一是社会自治未有根基,王朝崩溃,民间再无维持秩序力量,不免混战,生灵涂炭。二是极度混乱之下,激进势力总能取得最终领导权,激进势力所立新朝也必然走向极端控制社会之极端,甚至生灵涂炭更烈。无论东方西方,暴力革命的后果往往如是。所以,不如希翼于促进发展社会自治,而这又需要健全的经济,以及众多经济自立的个人,平和且积极的社会组织;若社会自治有了根基,则良善社会也有了根基。日拱一卒,不期速成,变革反而水到渠成。

此派的代表人物除于建荣外,还有朝廷任姓贵族,大理寺顾问贺未方,南方退休历史学者袁伟诗等人。由于此派切合民间商贾意图稳定赚钱之义,也受到大部分商贾巨富的支持。

一派主张激进革命。其支持理由主要为,朝廷已全然为任何社会良善之阻碍,必推翻之才能图建设;社会自治的希望是虚假希望,现已无再进一步可能;求渐进改革不过是延续痛苦,甚至增加痛苦。

此派的理论依托简单直接,归为“两个凡是:凡是敌人反对的,我们就支持,凡是敌人支持的,我们就反对。“两个凡是”的另一个变种为:凡是有利于推翻朝廷的,我们就支持;凡是不利于推翻朝廷的,我们就反对。

为争夺民间舆论话语权,此派自然视前派为敌人。前派的温和态度为其争得了部分公开的言论空间,同时又有商贾巨富的支持,使得激进派相形见绌,此为两派交恶之根本原因。

另外,从年龄结构上看,改良派中坚大抵依年近花甲,或耄耄之年之“老头”居多,而激进派中坚以少壮青年居多。

以上种种乃下面故事之背景。

今年之春夏之交,于建荣的京城“东书房”面临强拆。于在网络上爆之。

不出所料,于建荣的爆料引来一干声援者。

同样不出所料的是,一干少壮激进革命派也于网络撰文,不加掩饰的表达其幸灾乐祸之情。更以此例证明,于渐进理论、虚假希望之破产。

若于翰林乃一平民,诸革命党的表达必然截然相反,自然不会有幸灾乐祸之语态,反而会激烈诅咒朝廷之暴虐——鼓动被强拆者以死相搏,乃至效仿郑州范屠夫·华·培举刀刺杀。

革命派讥讽于建荣的文章一出,引来网络无数支持者。改良派虽有作于建荣辩护文章,然声势远不如前者。于是有人说,于建荣大势已去,已无群众基础,并引申出一个结论:改良派日暮西山,即将退出历史舞台。

……

我怎么看这则寓言呢。



任何时代,就一个政治议题,大体都有支持革命的革命派、支持改良的改良派、反对改良(更反对革命)的顽固派、冷冷围观的吃瓜群众(其实更多的是连围观都没兴趣的群众)这四类人。

假设,革命派和改良派已经就“什么是美好社会”的大目标达成了一致——两者的分歧主要在于到达彼岸的快慢和手段,那么,革命派和改良派其实是同盟军,他们的对手是顽固派;为达成集体性行动,此革命派和改良派都应该争取更多的吃瓜群众的支持。

然而,革命派指责改良派,其逻辑是:你们不支持我们革命,客观上你就是帮助顽固派维稳的盟友。同样的,革命派也骂吃瓜群众,其逻辑是:你们不支持我们革命,你们就是奴才和猪一样的人,客观上也是帮助顽固派维稳的盟友。

从另一个角度看,革命派的逻辑和我10年前提出的“权利基金”的逻辑类似——简而言之,应该强制向不革命的人收“革命税”——革命若成功,得利者是所有人(除了顽固派之外),所以所有人都应该为革命付费,交“革命税”;如果这样,坐享其成者就会大大减少,积极争取者就会大大增加,美好的社会就会尽快到来。

对于不太熟悉历史的人,这种收“革命税”的逻辑看似天方夜谭——暂不提改良派,难道我们吃瓜群众就没有“不革命”的自由了吗? 可是,黄巢,张献忠,洪秀全,以至20世纪的某些团体,切切实实的以此逻辑向人们收革命税——吃瓜群众被强制出钱出力,如果不交革命税,那就是反革命,要被杀头的。当然,也不仅瓷器国,不少其他国家的革命者也向人们收革命税。

对于革命派来说,上述寓言的主要含义是:于翰林,你没有不革命的自由,你应该交“革命税”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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